(视频制作丨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付筱菁 成都市纪委监委网站)
近期,中国社会科学院公布2021年中国考古新发现,江西省樟树市国字山战国墓葬等六个考古项目入选。国字山战国墓葬的发掘,对研究该区域“中华文明多元一体”进程具有重要意义。
筑卫城旁的小山头发现了大墓葬
赣江,江西人的母亲河。赣江从武夷山西麓发源,一路北上汇集大小河流,注入鄱阳湖中。赣江下游流经一座叫樟树的城市,赣江一级支流、江西西部的主要河流袁河在这里注入赣江,两江交汇、江水宽阔而清澈,揭示了这座城市曾被命名为“清江”的原因,上世纪八十年代,清江县改为樟树市。
“清江汇双流,驿道连闽楚”,便利的水陆交通使樟树成为闻名全国的药市,当地人有一句豪言壮语:“药不到樟树不齐,药不过樟树不灵。”除了药市这张名片外,樟树还有一张并不为外人熟知的名片——筑卫城遗址。1947年,江西考古先驱饶惠元对筑卫城遗址的调查“揭开了江西田野调查的序幕”。
当年饶惠元在筑卫城遗址附近发现了27处古文化遗址,其中在筑卫城遗址西边发现了一处国字山遗址,谁能想到在这座高度只有两百米的小山头中,竟隐藏了一个战国高等级墓葬。国字山墓藏与国字山遗址不过只有两字之差,但却花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,才明确遗址的文化内涵。
国字山发现墓葬,还要追溯到八九年前。2013年下半年至2014年初,当地村民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人常在国字山上出没,疑心这些人会不会是在山上盗墓,于是向有关部门反映了此事。考古工作者来到现场后,果然发现了盗洞,确认这里是一处大型墓葬。
在经过周密的前期工作后,2017年,国家文物局批准对国字山墓葬进行考古发掘,目前发掘工作已经进入尾声。许多读者在认识一个考古新发现时,会首先关注它发现了哪些珍贵文物,这只是考古新发现的成果之一,考古工作者关心在整个考古过程中收集的多方面的信息,这些信息对于判断遗址的性质与追索遗址的文化内涵至关重要。
考古工作者认为国字山墓葬是一座战国中期墓葬,它的结构和出土文物均说明墓主的身份是一位贵族。国字山墓葬被一圈长方形的巨大围沟包围,所谓“围沟”就是墓葬四周的壕沟,是用来界定墓葬范围的一种方式,考古工作者发现带有围沟的墓葬一般来说等级较高。判断古代墓葬等级有一系列指标,如周代等级越高的墓葬使用的墓道数量也越多,一条墓道者被称为“甲字形墓”,两条墓道者被称为“中字形墓”,四条墓道者被称为“亚字形墓”。国字山墓葬是“中字形墓”,主墓道在墓室东边,也就是靠近筑卫城的方向。
墓道连接着墓室,墓室将椁室包围在内,椁室长约13.5米,宽约11.4米,高约2米。这座全部由楠木打造而成的椁室被整齐分割成了25个小区域,椁室中央是墓主人的船形独木棺。船棺葬是一种独特的葬俗,这种习俗将葬具制作成船的模样,显示船在当地人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,也就暗示了其生活的环境与江河乃至海洋有密切关系。在我国南方的福建、江西、广西、湖南、四川等地以及东南亚都发现了船棺葬的遗迹,从我国地域文化的角度来说,百越文化、巴蜀文化与船棺葬的风俗关联性高。
出土文物与越王勾践的后代有关
国字山墓葬椁室中共发现七具棺木,除了主棺外,还有六具陪葬棺,可惜因为盗扰失去了原本位置的信息。考古工作者在椁室中清理出了2600余件套文物,包括漆木器、金属器、陶瓷器、玉石器等。在众多文物中,有两件看上去并不很精致的铜戈却获得了考古工作者的高度关注,因为这两件铜戈上有铭文,铭文中包含了可以从史料中追索的名字。
经过考古工作者的考证,可以确认这两件戈分属两人,一人名曰翳,一人名曰□寿。需要解释的是,□表示该字为何尚未有一致意见,考证铭文的浙江大学教授曹锦炎,告诉笔者寿前一字构形似“不”又似“ ”,很难隶释,他在有关文章中暂写作“不(?)寿”。
翳和□寿都非寻常百姓,而是那位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的后代。勾践忍辱负重,“十年生聚,十年教训”积蓄力量,抓住有利时机,于公元前473年攻灭吴国,昔日不可一世的胜者吴王夫差成了阶下囚,勾践独霸一方。那么,越国在勾践之后发生了什么呢?
勾践之后继任越王的是鼫与,再之后是不寿、翁、翳,也就是说翳是勾践的玄孙,他在位的时间是公元前411年至公元前376年。记录古代吴越地方历史的《越绝书》在提到勾践后面的几位越王时,都以“时霸”二字来扼要概括其成就,也就是说自勾践到翳的近一百年时间中,越国维持了一方霸主的地位,继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。
为了北上争霸,勾践在灭吴之后曾迁都琅琊,而在翳为越王时,又将都城从琅琊迁到了吴也就是苏州。关于翳为何突然迁都,迄今尚无定论,有学者认为是越国与楚国的关系恶化,将都城回迁南方是为了防范楚国,也有学者认为是越国内部出现了不稳定的因素。从铜戈铭文中,可以知道□寿是翳的一位“大子”,即“太子”,但他没能成为越王。翳最终为另一位太子诸咎所杀,□寿也在这次变故中丧生。
虽然尚无法确定国字山墓葬主人的具体身份,甚至有可能永远无法追索出他的名字,但推测应当是越国王室贵族,与翳、□寿有密切关系。
国字山墓葬出土了不少乐器,有钟、鼓、琴、瑟、筝,还有编钟架、鼓座等乐器配件,其中瑟装饰有繁复精美的纹饰,而筝长达2.3米,是目前国内发现的先秦时期最长的一件筝,这些发现对于研究越国的礼乐制度、中国古代音乐史都具有重要价值。
国字山墓葬出土文物中,还有一件青铜跽坐人形镦颇受关注,这是鸠杖的一部分。鸠杖可以是权力的象征,汉代还曾将鸠杖赐给德高望重的老者,这些老者负有推广教化的义务。完整的鸠杖由杖身、杖首、杖镦三部分组成,杖首装饰鸠鸟。这件文物的特别之处在于将杖镦做成了跽坐的人的模样。浙江省博物馆收藏了1970年出土于浙江湖州吴兴的一件十分类似的战国鸠杖人形镦,这件文物刻画出的人的形象具有“断发文身”的特点,正是古越人的古老风俗。
多重文化交汇印证东周江西“吴头楚尾”格局
国字山墓葬体现了多重文化内涵,为该区域“中华文明多元一体”进程的探索提供了证据。它既有本地文化的内涵、百越文化的内涵,又有楚文化的内涵,国字山墓葬出土文物以漆木器为大宗,装饰特点明显具有楚文化色彩,还有群舒文化的内涵。西周时期,江淮之间有一个舒国,进入春秋,舒国逐渐析出舒庸、舒龙等小国,合称“群舒”,群舒夹在楚国与吴国之间,最终为楚国所吞并,群舒制作的青铜器有自己的特点,是群舒文化的主要内涵。
前人论述东周时期江西的政治地理格局,常以“吴头楚尾”四个字概括。这一时期,南方最有实力的三个大国是楚国、吴国与越国,恰如《江西通史·先秦卷》所言,江西“正处于这三个诸侯国疆域的交接地带,是它们相互争夺、辗转角逐极为激烈的地区,所以,虽然赣鄱地区始终未能成为某一诸侯国的中心所在,但此一时期也并非平静,同样卷入了当时历史的漩涡”。要厘清这一时期楚国、吴国、越国在江西的势力范围,史书总是语焉不详,而考古能提供不可多得的信息。国字山墓葬的发现也许表明越国灭吴后西进到了江西中部。
整理江西历史上与越国、楚国有关的记忆时,有这样一则传奇。越国素以善铸宝剑等冷兵器而著称,铸剑大师欧冶子就是越国人,他与弟子干将为楚王铸造了三把绝世宝剑,它们的名字日后经常出现在武侠小说中,一曰龙泉(本为龙渊,为避唐高祖李渊名讳,改渊为泉),二曰泰阿,三曰工布。到了西晋年间,名臣张华与友人雷焕登高楼观天象,发现斗星和牛星之间紫气充盈,雷焕解读出这紫气是“宝剑之精,上彻于天”,恰好张华渴求一把宝剑随身携带,他请雷焕与他一道去寻剑。雷焕来到一个叫丰城的地方,在一座监狱的地基下,觅得一个石函,打开一看,正是龙泉和泰阿两把宝剑,当晚斗星和牛星之间的紫气就不见了。唐代才子王勃在千古流传的《滕王阁序》中有“物华天宝,龙光射牛斗之墟”说的就是此事。赣江在流经樟树后,下一个到达的城市就是丰城。
考古工作者发掘国字山墓葬之初,眼光就已望向了更远的地方。国字山东边三百米就是筑卫城遗址。新中国成立后,对筑卫城遗址进行了三次发掘,对于该遗址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,该遗址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到东周时代,遗址之中发现了城池的痕迹,但对于城池的详细情况还缺乏足够了解。筑卫城的意义还不止于此,考古工作者认为“筑卫城周边存在一系列与之时代相近,密切关联的遗存。筑卫城以其巍峨的气势,庞大的体量成为这些遗存的统领性遗存,占据着中心地位”,对筑卫城附属性遗存国字山墓葬的深入研究,也许将成为解开筑卫城之谜的一把钥匙。
樟树所在的清江盆地,上世纪七十年代发现的吴城遗址,打破了“商文化不过长江”的论断,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带给我们新干大洋洲商墓的惊喜,那些堪与三星堆媲美的奇异的青铜器让人目眩神迷,今天国字山墓葬又为我们讲述了一个新故事,明天它还会带来怎样的新故事?(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易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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